作者｜贾拥民
均衡研究所学术顾问
浙江大学跨学科中心特约研究员
2025年8月1日，最高人民法院发布《关于审理劳动争议案件适用法律问题的解释（二）》，明确任何规避社保缴纳、劳动者主动放弃社保的约定都是无效的。劳动者有权据此解除劳动合同，要求公司支付经济补偿。
但只要员工想告，企业几乎无法规避
司法解释发布后，引发了一些争议。随后，一些企业招聘退休人员的新闻成为热议的话题。上海的小杨生煎发布“退休返聘”信息，吸纳退休人员回到工作岗位。北京环球影城招聘“正式退休人员”，薪资30元/小时，要求能够接受长时间站立工作。麦当劳也在招聘正式退休人员。
很多人认为，这些企业招聘退休人员，是新的司法解释后，规避缴纳社保的对策。
其实，麦当劳一直在招聘退休人员。2022年，北京一家麦当劳就不限年龄招聘员工，还特意提到包括退休人员。对退休员工的要求是，女50岁以上、男60岁以上，弹性工作制。每周上4—5天班，每天4—8小时，工资为1800元/月—3500元/月。现在在一些人口外流型城市，麦当劳招聘退休人员的比例能达到5%。
美国麦当劳也招聘退休人员。2019年，麦当劳与美国退休人员协会（AARP）及美国退休人员协会基金会合作，雇用更多的高龄员工。麦当劳当时表示将在夏天招聘25万名员工，老年员工比重预计达1/10。
实际上，随着人口结构老化，抚养比增大，退休后继续工作是一个全球性趋势。麦当劳等企业招聘老人，是善意也是尽了自己的社会责任。这种惯例性的招聘老年人员工，被社保新形势的舆论放大了。
不过，关于社保新的司法解释，的确可能对年轻人的就业产生负面影响。
首先，可以明确的是，新的司法解释对劳动力市场将产生深远影响。
原本很多地方的司法实践是承认这种不交社保的契约的，新的司法解释后，这种契约不再成立。员工可以以公司不交社保，提出被迫离职，离职后打官司，不但公司要补缴社保，员工还可以拿到“做一年得一个月”的补偿金。这会形成巨大的道德风险。在这种利益的诱惑下，员工只要存了主动追究的心思，企业规避的空间就很小。
很多人提出，企业为了规避新的司法解释，可以把劳动关系“打散”成临时劳务，搞多个单位共享员工；与年满60岁的父亲签劳动合同，实际到岗的是儿子。但这些办法都没有多大用。司法是最终兜底的底线，司法上的严格执行，只要员工想告，大多数情况，都是可以找到证据的。
同样6000元工资，退休员工为企业节约2700
这种负面影响主要通过以下两种机制影响年轻人的就业。
首先，是替代机制。毋庸讳言，招聘不用交社保的老年人，企业可以节约很多成本。退休老人可以凭借这种优势，替代年轻人。
如果约定工资6000元，单位需要为其缴纳20%的养老保险费1200元，10%的医疗保险600元；0.8%的失业保险48元；1%的生育保险60元；2%的工伤保险120元，共计2028元。个人则需要从6000元中扣掉8%的养老保险480元，2%的医疗保险120元，1%的失业保险60元。
最终，劳动者到手5340元，而企业支出成本达8028元。如果换作一个退休老人，企业只需直接给5340元。节约的成本高达近2700元。
当然，这只是最简略的假设，实际情况更复杂。
比如，社保在交易双方之间的分配。如果就业市场中的年轻人，为了保住工作，愿意更大程度地负担新增社保，企业就没有动力去招聘退休老人。反之，如果劳动者更多地诉诸法律，企业就会更大程度地采用这种替代。
另一个因素是岗位的技能需求。一般来说，咖啡店、美发店，需要一定技能，肯定是以年轻人为主，但超市收银员、理货员等岗位，不需要技能，上手快，退休人员就更有优势。
退休老人带来的额外风险，也会影响到企业选择。退休人员虽无需企业缴纳社保，但其权益保障仍存模糊地带。这种模糊地带对企业而言，就是一种风险。7月31日，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发布《超龄劳动者基本权益保障暂行规定（公开征求意见稿）》，明确了超龄老人在就业中获得劳动报酬、休息休假、劳动安全卫生、工伤保障等方面的权益。在这个方面，企业面对的老人就业风险在下降。
总之，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在老年人各种因素没有变化的情况下，年轻人的用工成本突然增大，老人就会因为不交社保具有更大的成本优势，其在就业市场的竞争力就会上升，形成对年轻人的替代。
第二个影响年轻人就业的是“挤出机制”。
社保虽然是未来劳动者的养老金，但在当下，社保会导致用人单位的成本上升。考虑到社保占工资总额比例大，这就相当于一种突然性的高额加税。
1974年，在华盛顿的一家餐馆里，著名的经济学家阿瑟·拉弗，顺手在餐巾纸上画出了一条倒U形曲线，给后来成为副总统的切尼讲解“较高的税率是如何导致较少的政府收入”。拉弗认为，加税的目的是增加政府收入，但过高的税率会抑制税基扩展，进而损害税收总额。
所谓的税基，就是指的市场的交易规模以及企业主体的数量。一开始，税率增加，政府税收会增加，但随着税率上升，超过一定限度后，税收收入会随着税率的提高而减少。
这是因为高税率降低了税后工资，会影响人们工作的积极性；高税率会降低投资收益，企业会减少投资，个人会减少培训投资，无法促进劳动生产率的提高；过高的税率，还会中止一些本来可以继续进行的交易，很多企业会经营不下去。于是，总税额开始减少，政府自身也会成为利益受损者。
社保新形势的严格执行，对此前没有缴纳社保以及通过现金补贴逃避社保的中小企业和小微企业、个体户等，尤其是小餐饮、零售等劳动密集型行业而言，确实带来了显著的成本压力。很多诸如餐饮这样的小微企业，可能就会跌破盈亏平衡点，撑不下去。当企业不复存在，就会把这部分年轻人挤出就业市场。
如果这一幕真的发生了，就是为了未来，丢掉了当下，并进而丢掉未来。
目前需要的是广义上的降税
需要强调的是，分析社保对年轻人就业的影响，并不是要把老年人就业和年轻人就业对立起来。
这看似是两个相互矛盾的目标，但实际上并不是。因为就业市场，并不是一个零和市场。不是只有一块固定的蛋糕，而是可以把蛋糕做大。上世纪70年代中国人口只有8.3亿人，但年轻人的就业并不好，所以有了“到农村去”。后来，中国人口达到14亿，多出了整整6亿，但因为市场经济改革，经济发展，人人都有活干。
所以，一方面，相关部门要研究配套政策，保障、促进过了法定退休年龄劳动者的就业权益；另外一方面，要想办法，保护市场主体存续，避免替代效应和挤出效应影响年轻人的就业率。而归根到底，是要促进市场发展，促进消费，而诸多的政策中，广义上的降税，以激发经济活力，当然是最重要的办法之一。
回顾历史，拉弗的理论，构成里根经济学政策基石，而里根经济学又为克林顿时代美国IT产业的爆发，打下了经济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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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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